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敘述者/直行 二十歲(大學二年級)
一九九九年父親自殺(當時四十四歲)
家庭成員 母親(四十六歲) 弟(十六歲)

我的父親在死前也發出求救訊號。他失去了共同生活的家人,失去工作,把自殺掛在嘴上……。想到父親,就像失去一切、眼前一片漆黑般,覺得好難過。


二○○一年十月。我一邊向快步經過面前的人散發傳單,一邊說:「如果你身邊有人正在苦惱,請你多留點心,也希望你向這些求助的人伸出援手。」


三年前,我沒有發現父親發出的求救訊號。不,或許我發現了,只是我無能為力。這份後悔,讓我打從心底希望不要再有人和我一樣痛苦,也希望能減少一些像我父親那樣痛苦的人。因此,我希望大家多留心在生死關頭徘徊痛苦的人。


父親在我高三那年秋天過世。當時,他已和母親離婚,單獨一個人住。雖然之前有過種種不愉快,但是他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,直到今天還讓我深深懊悔。

父親的情緒 我冷漠以對
我們家自營小生意。父親凡事都要求完美,對母親總是厲聲厲氣,天天吵架。父親說話刻薄,母親只能以行動反應,常常演變成非常恐怖的局面。我總擔心會發生天大的意外。即使如此,母親為了我和弟弟,沒有離婚。


母親每天打電話向嬸嬸哭訴。我不忍心看到母親哭訴以及她和父親爭吵的樣子,總是躲在樓上的房間裡等待事情過去。我聽著樓下的喧譁,什麼也不做,只是面對書桌發呆。
有一天,母親終於提出離婚要求。我並不反對他們離婚,因為我也害怕,再這樣下去,哪天吵架時有一方會衝動得失手誤殺對方。可是我也不願意拋下父親一個人,和母親一起搬出去。他們雖然爭吵不斷,但我仍然感受得到他們都很愛我們。在我小的時候,我們常常一家人到許多地方去玩。


母親剛決定離婚時,我說要輪流住在爸媽家。母親說不行,但我還是想這麼做。當時父親上夜班,白天就在家裡睡覺,即使我住在他那裡,也幾乎碰不到面。於是父親對我說:「爸爸沒事,你去跟媽媽住吧!」


我只有答應,搬到母親的公寓同住。那裡距離父親住的地方騎腳踏車只要十分鐘,想去的話隨時可以去。但漸漸地,我不再主動去看父親了。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。母親幫我買的手機是我和父親唯一的聯絡工具,但我從來沒主動打電話給父親過。


不久,父親結束了小生意。他是認真專注工作的人,卻失去了工作。我想他結束生意,一定很難過吧。對他來說,工作或許是唯一的生存動力。後來即使朋友來訪,他也不出門。


一九九九年八月,我忙著應付校慶活動,暑假時也到學校練習。就在我練習合唱時,父親打電話給我。因為正在練唱,我沒有接電話。


過了幾天,晚飯後父親又打電話給我。他一個月大概打一次電話給我。他問我「好不好?」也問了弟弟和母親的近況。我像平常一樣愛理不理的,只覺得他那天的聲音不同於往常。那通電話,是我聽到他的最後聲音……。


九月,父親、母親和大伯三人在父親那裡討論開店時的貸款以及後續的問題。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。當時我只是自私地想,「我就要考大學了,沒時間管閒事,等我明年三月考完後,再好好和爸媽談談。」


十月的某一天,一放學回家,就直覺家中的氣氛怪怪的。沒多久,應該還在上班的母親趕回來,告訴我和弟弟:「爸爸死了。」


弟弟趴在他房間的床上。我無法相信母親說的話。那時,我突然想起父親在電話中的聲音。那是一個多月前我聽到的最後聲音。
「爸爸非自殺不可了……」

無法接受父親自殺的事實
我還穿著制服,馬上跨上腳踏車,衝向父親住的地方。我拚命踩著腳踏板,抵達時,已經有很多人在那裡,大門口的落葉已清掃乾淨。屋子裡傳出敲木魚的聲音。


不久前我曾經來過一趟,看到屋裡的情況,非常震驚。髒碗盤放著沒洗,濕衣服掛滿房間。但是那天房間裡已經收拾乾淨,父親躺在裡間的被褥上。


我的淚水一湧而出,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就放聲大哭,不停捶打身體已經僵硬的父親胸口。看他的表情,好像是在睡覺一樣。他的脖子上深深印著細繩的痕跡。那時,我知道父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火葬前夕,我又不停捶打父親的遺體。我希望他的心臟恢復跳動,我不停地捶打。我越捶越感覺父親的身體更硬,我也湧出更多的淚水。到了平常父親上班的時間,我把父親的遺體扶起來。我知道這樣做不對,但即使惹他生氣我也不在乎,我就是要讓他坐起來。想到明天他的身體就要燒掉了,我就無法停止捶打的手。


「別再打了,這樣他會生氣的,他睡得那麼安詳,就讓他安詳地睡吧!」
母親的話讓我停止了捶打的手,我也跟著睡去。


以前不論發生什麼事,父親都不會將壽險解約,但是在他死的那天早上,他突然解約了,讓我們覺得既奇怪又無奈。母親說她不知道原因。而且,父親死亡的時間就是和伯父約好見面的時間。伯父人是來了,但沒有看到父親,他看到父親的車子還在,以為父親和朋友喝酒去了,於是直接回家。後來在房間裡找到的一張紙上,父親親筆寫著他上吊的地點和明天匯進六十萬圓的字句。上吊用的細繩是塑膠繩。


我後來和母親談起這些事,我猜父親一定不是真心想死,他希望有人發現或注意他想自殺的跡象,伸手救他,因此他向許多地方發出訊號。
我想起一個月前他在電話裡的聲音是那麼消沈。
「爸爸非自殺不可了……」


因為他平常都很強勢,我聽了,當作玩笑回他一句「什麼話!」,並沒有正確了解他話裡的意思。現在回想起來,從不向人示弱的父親會那樣說話,一定是向我發出求救訊號。可惜那時候我什麼也沒做。我只要隨便扯個理由,去看看他,好好談一談,或許他就不會死了。直到現在,我還後悔沒那麼做。


葬禮結束後,休完喪假,我回到學校。同學的態度和以前無異,我卻覺得,為什麼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,這些人還是照樣笑鬧?這一無改變的世界讓我感到焦慮,失去父親的傷痛和悔恨,一直縈繞腦中不去。我無法再進入與平常無異的空間,連和別人談話都嫌煩。我對「死」這個字變得很敏感,同學開玩笑時說「去死啦!」或是「我宰了你!」,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。

說出自己的心聲
每天放學回家,我就站在父親遺像前哭泣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無論我怎麼問,他都不回答。我就這樣在他的遺像前連續哭了半年。我看到骨灰罈,腦中就閃過火葬時的情景。我打開骨灰罈,揉搓他的骨灰。手裡摸到的是白色粉末。我不想承認這些粉末就是父親的事實,淚水再度湧出。


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,想哭就哭,但是弟弟幾乎不哭,葬禮的翌日就去上學。我記得全家一同出遊的情景,弟弟當時還小,大概沒有記憶。父親非常疼愛弟弟,可是弟弟心中的父親影像大概都是和母親爭吵的樣子吧!如果真是這樣,那真是太悲哀了。有一天,學校老師打電話給母親,說弟弟在上課時突然大哭,我聽到以後,知道弟弟也很悲傷,稍微感到放心。


我在父親遺像前連續哭了半年後,突然決定不再哭了。在學校生活中,好幾次不得不說出父親已死的事實,但「自殺」這個字眼我怎麼也說不出口。一年後,我上了大學,申請長腿育英會的獎學金。暑假時參加長腿育英會主辦的聚會。會中,我頭一次在同樣失去父親的組員面前談到父親的自殺。


小組中也有人的父親自殺身亡。我聽著他們的述說,淚水潸然而下。因為彼此的經歷相同,激發我也想說出自己的心聲。我在聚會中得到許多勇氣,感覺輕鬆愉快。我從沒告訴同學說我父親是自殺,即使是天天膩在一起的好友我都沒說,我是那麼害怕告訴身邊的人我父親自殺身亡。


透過長腿育英會,我接觸到許多朋友,也遇到許多父親自殺身亡的人。聽了他們的故事,我知道選擇自殺這條路的人,很多都處在無以承受的深深悲傷裡,找不到其他的選擇。就像我後悔當時沒有留心父親的語氣不尋常而趕去看他一樣,他們很多人也都抱著「當時如果做了什麼就好了……」的想法。聚會激發我開始思考,是否可以從我們的經驗中學到該如何做?


在我們四周,有人正為種種事情在煩惱痛苦。從芝麻瑣碎的小事到重大的負擔,煩惱各式各樣。如果家人、朋友、同事和身邊的人能在種種地方多留一點心,就可以發現他們正在求助,可以溫馨地援助他們。這樣,或許可以多減少一個煩惱痛苦的人,煩惱至極而自殺的人也會減少吧!如果我能留意父親發出的訊號,或許父親就有救了。可是我沒認真地接收他的訊號,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後悔吧!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有這樣的後悔。


日本最近幾年的平均自殺人數都超過三萬人。據說自殺未遂者是這數目的十倍。因自殺或自殺未遂事件而受到強烈心理影響的人,是自殺人數的五倍,可見「自殺」已經是一百數十萬人的問題了。被迫在「想死」和「想活」的夾縫間痛苦、只能尋求一死的人,我們雖然無法了解他的想法,但是他一定曾經試著發出求救訊號。我的父親在死前也發出求救訊號。他失去了共同生活的家人,失去工作,把自殺掛在嘴上……。想到父親,就像失去一切、眼前一片漆黑般,覺得好難過。


我寫這篇文章,是因為我發現還有很多人正在痛苦,想伸手拉他們一把。我想,面對他們時,認真聆聽、誠心理解的態度很重要,不要把社會的價值觀強壓在他們身上,這樣才能建立彼此充分信賴的關係。


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我聽說朋友的父親自殺過世了,我非常遺憾。在我父親自殺以前,我根本想像不到自己會碰上這種事情,感覺那都是電視劇裡的情節。但真的就在我身上發生了。就在這一瞬間,有人正選擇要走上自殺這條路,有更多的人雖然不至於選擇自殺,但正在煩惱痛苦。——摘自《說不出是自殺》自殺遺孤編輯委員會編著

今日稿擠連載小說〈赴宴〉暫停一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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